多年來一直偏居閩南的梨園戲,這幾年正在全國乃至世界范圍形成了越來越大的劇種影響力。作為中國最古老的劇種,梨園戲因為其“宋元南戲活化石”的文化價值而被認(rèn)知。
雖然有著方言障礙、地域局限等很多問題,但這幾年,在福建省梨園戲?qū)嶒瀯F團長曾靜萍的帶領(lǐng)下,這個唯一傳承著800年歷史梨園戲的劇團以其特有的風(fēng)格和道路,引發(fā)了整個戲劇界和文化界的關(guān)注,也讓很多年輕觀眾開始追捧梨園戲。不僅讓劇種走出了泉州和閩南,也征服了很多國外藝術(shù)家和觀眾。
在此次上海演出前夕,曾靜萍和澎湃新聞記者聊起了一些她對劇種、對文化的一些感悟。
曾靜萍
關(guān)于巡演,關(guān)于傳播傳承
澎湃新聞:怎么會想到這一次帶著梨園戲的兩部作品全國巡演?
曾靜萍:這幾年梨園戲出現(xiàn)了一些現(xiàn)象,比如有觀眾會打飛的去泉州看戲。但我還是想看看,真正能夠走進劇場,能買票的觀眾有多少。這對于我們劇種未來的發(fā)展是很重要的。加上正好有演出公司愿意做這件事,我們就商演試試看。
澎湃新聞:那走了一圈是什么感想?
曾靜萍:感想是,以前還是出去演的太少,以后應(yīng)該再多去一些城市演出,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這個劇種。
尤其是這一次我們自己聯(lián)系了金華演出,在金華婺劇院的大劇場我們賣掉了七八十張票,然后劇場方面說,這在外來劇種已經(jīng)是很不錯的了。金華這個城市基本上從來沒有人聽說過梨園戲。
他們觀眾看的戲很多,但可能他們聽了很多打擊樂為主的戲曲。我們那天演《御碑亭》,我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劇場的開場會是這么亂的,臺下一直有響聲,但演著演著,我發(fā)現(xiàn)劇場從來沒有這么安靜過。觀眾都開始進入到作品里。
其實一開始我是很擔(dān)心底下不接受我的表演,我就很著急,就開始很使勁。但后來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,又回到了原有的狀態(tài)。最后我發(fā)現(xiàn)只要你在舞臺上是真誠的,觀眾就能接收到你。這也是劇場的魅力,大家可以在不同的空間感受不同的東西。
《御碑亭》劇照
澎湃新聞:是不是還是在做很多傳播工作,巡演同時也做了講座和分享會?
曾靜萍:這幾年我們一直在泉州的中小學(xué)做講座。這次在北大演出前也做了分享會,當(dāng)時在蓬蒿劇場,其中80%的觀眾從來沒有看過梨園戲,聽完我們的分享會就去買票了。
其實我們梨園戲是那種很接地氣的藝術(shù),有很多俏皮的東西。我們可以在茶館酒樓里面分享,所以一遇到特別安靜氛圍的交流會,我反而不適應(yīng)。我們是火鍋,并不是壽司那樣的東西。它是和觀眾掏心掏肺交流的劇種,不帶任何的面具和矯飾。
澎湃新聞:這幾年你們一直和歐洲藝術(shù)機構(gòu)有合作,尤其前年在巴黎連演了一個月場場爆滿,現(xiàn)在是個什么樣的狀況?
曾靜萍:我們和法國那個藝術(shù)基金有5年的合作計劃,每年內(nèi)容不一樣。前年是我們?nèi)パ莩隽艘粋€月,去年是他們過來,帶來了法國藝術(shù)家改編的《董生與李氏》和《節(jié)婦吟》。而明年是我們的小樂隊和他們的交響樂隊進行一次合作,會有一個全新形式的《大悶》。
《御碑亭》劇照
澎湃新聞:那梨園戲在歐洲是不是已經(jīng)有了一定的影響力?
曾靜萍:影響究竟怎樣不知道。反正我希望這個過程不要斷掉。我覺得真正的影響力是十年以后。這就像我們和上海的關(guān)系,我們2010年開始,基本每隔一兩年來一次,這樣觀眾才不會忘記我們。而真正的觀眾的鞏固要十年以后。
真正喜歡這個劇種的人會陪著這個劇種走10年,能夠看這個劇種看到老。不是說喜歡某一個演員,喜歡我,而是真正喜歡這個劇種,這才是真正的影響力,也是真正的梨園戲觀眾。
所以我一直想著,要把所有梨園戲的年輕演員整合在一起,明年元宵再搞一個演出季,或者帶到上海來。后年也有可能會再策劃一次七個晚上的《陳三五娘》。那這樣的話,觀眾以后既記得曾靜萍,又能記得曾靜萍以后的那些人。
其實我們很多劇種已經(jīng)能看見那些危機。我覺得演員一定要讓位,一定要提供給年輕人舞臺和機會。替換著演,其實是對演員最好的傳承。
關(guān)于觀眾,關(guān)于劇種自信
澎湃新聞:現(xiàn)在梨園戲的受眾是不是和以前的觀眾不太一樣,觀眾趣味也會不一樣。那梨園戲在這樣的變化面前怎么選擇?是保留原來的特色,還是去適應(yīng)新觀眾的趣味?
曾靜萍:你要用寬一點的角度去看這個劇種。我們有《董生與李氏》、《節(jié)婦吟》這樣的戲,有《陳三五娘》,還有《朱買臣》,這個戲就只要丟在閩南的菜市場,都不用化妝,就會有賣魚賣肉的老百姓過來看,而且看得特別開心。所以我們要用寬容的心態(tài)來看,我們一個演出季可能有三個禮拜,觀眾可以自己來選擇。
喜歡一字不改、很緩慢節(jié)奏的傳統(tǒng)梨園戲觀眾是一部分,還有一部分觀眾沒有那么多時間來看戲,他們喜歡刪掉所有枝蔓的改編版本。但我覺得千萬不要因為哪一群人喜歡而去做這個。我們要對一個劇種有全方位的、開放的、正常的心態(tài),總之,局限了不好。
澎湃新聞:梨園戲這兩年的戲始終還是很有自己的風(fēng)格,看上去和整個戲曲界創(chuàng)作的主流方式似乎也很不同,有自己的一條道路,走這種道路會不會面臨什么壓力?
曾靜萍:沒有壓力。和你說一個細(xì)節(jié),當(dāng)年盧昂導(dǎo)演來我們這里排《董生與李氏》,這也是我們梨園戲歷史上第一次請外面的導(dǎo)演。當(dāng)時他第一次做導(dǎo)演報告,我們整個劇團的人,包括我們的廚師都去聽,就怕他把我們的梨園戲改了,改得不成樣子。盧昂老師那才叫壓力。
但是因為盧昂老師在我上戲進修那一年和我有過一年接觸,他特別尊重我們梨園戲的傳統(tǒng),他非常理解我們,也沒有強制我們改變。
從另一個角度說,我們這個劇種有一種很強烈的自信,它有了自信才會產(chǎn)生自覺。所以我們都不慌不忙。排練創(chuàng)作的時候,都不用導(dǎo)演說,隨便一個燈光和景感覺不對了,所有人就都會自覺說,這個東西不行啊,太難看了啊,它不像梨園戲啊。
這個東西是長期培養(yǎng)的、潛移默化,熏陶出來的。
《朱買臣》劇照
澎湃新聞:但這種自信的東西好像在你們劇種顯得特別強烈。
曾靜萍:可能因為是這群人吧。我們這群人有一種靈魂。很多傳統(tǒng)戲的靈魂,很多會演傳統(tǒng)戲的人的靈魂。這兩個靈魂在,就會一直帶著這個劇團往前走,包括我們學(xué)戲的孩子們,還有樂隊、服裝,都會有一種對傳統(tǒng)的這種藝術(shù)自覺。
澎湃新聞:前面說到特別不喜歡劇種被端著,被架起來那種狀態(tài),會不會害怕梨園戲被貼上標(biāo)簽,比如“800年的活化石”?
曾靜萍:標(biāo)簽也好,定位也罷,所有這些都是別人給予的。就算別人把標(biāo)簽給你了,你沒有也是假的。你要是有這些東西,沒有標(biāo)簽也無所謂。
我覺得最重要的是,從事梨園戲的人,和泉州的水、土、空氣和人文之間的關(guān)系。泉州離不開梨園戲,梨園戲離不開泉州。這個比梨園戲的標(biāo)簽重要一百倍。
梨園戲的人為什么會很慵懶,很不慌不忙。他也不是故意不張揚,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們從事的這個劇種擁有的東西很多,我們只是知道其中一點點,還在摸索中。所以有什么可以張揚,又有什么可以著急的呢。
梨園戲在沒走出來之前,它活得好好的。它走出來之后,它還是要回到泉州去。一個劇種和人一樣,都是需要慢慢循環(huán)和調(diào)整。
其實歷史上的梨園戲和很多地方劇種一樣,也有過好幾個階段,生存狀態(tài)也是隨著歷史社會不斷變化。興旺的時候它在廳堂里唱,沒落的時候也會去田間地頭,所以它會有“上路”、“下南”、“小梨園”三種完全不同風(fēng)格的分支,有這么豐厚的積淀。其實在我們所知的這幾十年就已經(jīng)起起落落好多次,更何況它有800年的歷史。
不管怎樣,我就希望這個劇種不要斷,要讓下一代一直學(xué)習(xí)鞏固下去。這個劇種在,中國戲曲的歷史才會長。這個劇種不存在,中國戲曲的歷史會短了兩三百年。想是這么想,但我能做的有限,我只能一個演員一個演員地讓他愛梨園戲,然后留下來。(記者潘妤)
轉(zhuǎn)自:澎湃新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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