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猶新的電子廢棄物處理方式,以最小成本獲取最大利益。在今天以舊換新政策下,每年8000萬臺電視、6000萬臺空調等家電面臨淘汰。這些數量驚人的舊家電,在今天將以何種方式被消解處理?
我為什么要換家電?
進入5月后,珠海遭遇了連續(xù)降雨,家住11樓的彭女士在一周前購買了新空調,一直無法進行室外施工。
彭女士家的4臺空調都是2011年買房裝修時安裝的,之后的10年時間里,房子一直都在出租。前些年,因為夏天電費過高,有時每月甚至會到達1500元左右,租客一直建議她更換空調。
直到去年,她將房子重新裝修,搬回來自己居住,發(fā)現夏天的電費幾乎可以購買一臺新空調。
2019年,我國出臺《房間空氣調節(jié)器能效限定值及能效等級》,按照新標準,大部分的定頻空調和舊能效空調都屬于耗電產品,處于被新能效標準淘汰的范圍。
按照暑期每天8小時制冷計算,以彭女士家新換的格力1匹,變頻一級能耗的空調為例,變頻1級比變頻3級節(jié)能約24%。如同為3級能耗空調,變頻3級要比已經被市場淘汰的定頻3級空調省電約63%。
按照市場價格,市面上的一級能耗空調要比三級能耗貴1000元左右,但按照當下珠海以舊換新政策,消費者在購買新家電時,交售包括冰箱、電風扇、電飯煲等17類舊家電品類,即可享受9折優(yōu)惠。如家中有換舊空調,不少品牌還會按照機型、匹數在折扣基礎上抵現220元至1000元的金額。
原價3819元的新空調,最后的成交價為3221元。但對于大多數家庭來說,空調等家用電器畢竟不是消耗品,而且拆裝、搬運都十分麻煩,不到萬不得已,一般很少有人會主動尋求更換。
空調長期不進行清潔,會有大量灰塵、污垢積聚在散熱器上,滋生的大量細菌和病毒在室內以冷熱空氣循環(huán),長此以往會引起呼吸系統(tǒng)疾病、皮膚病等,對人體健康構成極大威脅。同時,污垢阻礙空調正常的空氣循環(huán),也會導致壓縮機運行負荷增加,增加耗電量。
除了潛在的健康隱患之外,超齡服役的家電還存在未知的安全隱患,近些年,冰箱、洗衣機、空調、熱水器等老家電,因元件老化導致爆炸、火災的新聞也時有發(fā)生。以舊換新不僅帶來經濟的轉型升級,更是促進城鄉(xiāng)居民生活品質的提升。
國家統(tǒng)計局數據顯示,2024年上半年,家用電器和音像器材類商品零售額同比增長3.1%,比上年同期增速加快2.1個百分點。
為了更進一步給予消費者選擇空間,貼合需求實際,在《商務部等4部門辦公廳關于進一步做好家電以舊換新工作的通知》中,補貼力度也再創(chuàng)新高。政策明確了參與補貼的八類家電產品品種,并鼓勵地方拓展補貼產品品種。個人消費者購買的產品越綠色,補貼的金額也越大。
新空調安裝完畢后,施工師傅們也會幫忙清理垃圾,并將舊機一并拆除運走。2023年,中國約有8000萬臺電視機、5000萬臺電冰箱、4000萬臺洗衣機、6000萬臺空調和3000萬臺電腦需要進行報廢。
對于大家來說,這些數量驚人的淘汰電器流向何處,我們很少關心。但是,廢舊電器如果處理不善,其危害性更為嚴重。大量有毒有害重金屬和有機污染物進入河流、土壤、地下水,不僅會破壞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,也會對人體健康造成嚴重威脅,給社會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。在今天,我們扔掉的廢舊電器,又將以何種方式被消解處置呢?
廢舊家電處理產業(yè)的興起
這些距離今天30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,中國人以這種方式消解被淘汰的第一代家用電器。同時,這些場景也記錄著電子廢棄物處理產業(yè)在我國誕生的起點。
20世紀90年代,從世界各地而來的電子廢棄物登陸中國后,被轉移至廣東、浙江、福建的很多村莊,村民們開始對廢舊電子產品進行回收、拆解再利用的探索。
不計任何代價獲取利潤,是第一代電子廢物處理的方式。就在電子廢棄物拆解形成產業(yè)雛形的同一時期,中國自主品牌的生活家電也開始大踏步走進中國家庭,包括長虹彩電、海爾冰箱、小天鵝洗衣機、格力空調等一批國產品牌,成了一代人的品牌情結。
在國家不斷加大力度打擊進口電子垃圾的同時,中國人日常消費的電子產品也開始海量進入淘汰階段。2007年,國家環(huán)??偩殖雠_《電子廢物污染環(huán)境防治管理辦法》,第一次對電子廢物的拆解、利用和處置等環(huán)節(jié)做出明確規(guī)定。
今天,這些場景或許已經遠離我們的視線,但是,當電子廢棄物的回收渠道還遠沒有建立起來時,以最低成本從電子產品中最大限度獲取利潤的處理方式,依然占據著當下廢舊電子產品處理的主流市場。
冰箱和冰柜,都是師傅從10公里外的金華鎮(zhèn)回收后運到這里。在家電回收領域,通過街頭小販或走街串巷的流動商販進行自由回收,是我國目前最主要的回收模式。他們以超過正規(guī)家電回收渠道30元至50元的價格,搶占了全國三分之二的淘汰廢舊家電。
中國家用電器研究院發(fā)布的《2023年中國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及綜合利用行業(yè)白皮書》顯示,2023年,我國首批目錄產品理論報廢量約為2.6億臺。但去年,正規(guī)拆解企業(yè)的家電拆解總量只有9700萬套左右。而剩下的家電,除了達到報廢年限還在使用的之外,有近1億臺廢舊家電流向了二手市場和被非法拆解。
除了獲取其中有價值的電子零件,這些淘汰家電經過簡單處理,還有一種“搖身一變”重回流通的市場價值。
在二手空調市場,如果僅憑外觀,你很難看出這些空調與新空調的區(qū)別。但事實上,這些空調大多數已經超齡服役,商家以200元至500元的價格從回收商手中收購后,貼上在網絡購物平臺以一元錢購買的,包括品牌、能效等空調信息標示后,再進行售賣,以此蒙蔽消費者。
因為無法聯系到二手商家,為了解決空調出現的問題,很多消費者會根據空調品牌,尋求售后幫助。
所謂藥水,大多是在空調“翻新”過程中使用的清洗劑和除黃劑。長期接觸滌塵清洗劑可能會導致慢性中毒,出現神經衰弱綜合征等問題。而除黃劑中,則含有大量二氧化鈦,在世界衛(wèi)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公布的致癌物清單中,二氧化鈦被列為2B類致癌物。
除了二手回收商會高價收購廢舊家電外,時至今日,依然有很多非法拆解人員會與正規(guī)家電拆解企業(yè)競購貨源。
政策支持“正規(guī)軍”發(fā)展
每天,滿載著廣東、廣西等地的廢舊家電貨車都會在這里進行卸貨,家電進行貼標確認后,入庫等待拆解。
2010年起,格力相繼在寧鄉(xiāng)、鄭州、石家莊、蕪湖建立4家擁有補貼資質的再生資源環(huán)保處理工廠,對廢舊家電進行拆解。
在格力的冰箱拆解線上,工人只需收集制冷劑,將壓縮機和箱體分離,再分別放進專門的破碎機后,冰箱就可以完成拆解和塑料、金屬的自動分選工作。粗略統(tǒng)計,一臺廢舊冰箱含9公斤塑料、1.3公斤銅、0.6公斤鋁。對拆解企業(yè)來說,對廢舊家電的回收和再利用,如同開采“城市礦山”。
2009年,國務院正式頒布《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管理條例》,鼓勵建立正規(guī)廢舊家電處理企業(yè)。但經過了10多年的發(fā)展,這個被很多人認為前景無限的行業(yè),依然在為摸索如何扭虧為盈探路。
位于杭州的盛唐環(huán)保,每年可拆解280萬套廢舊家電,這也是目前全國單體拆解量最多的車間。但時至今日,穩(wěn)定的貨源渠道,一直是困擾正規(guī)拆解企業(yè)的難題之一。
政府倡導下的第一次大規(guī)模以舊換新行動在2009年,當時,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,《研究部署進一步擴大內需,促進經濟平穩(wěn)較快增長的措施》。此后兩年,家電下鄉(xiāng)、家電節(jié)能惠民、家電以舊換新等政策首次走入公眾視野。不僅促進了消費,還可以通過大規(guī)模以舊換新行動,建立正規(guī)的家電拆解渠道,整治環(huán)境污染。
位于杭州的盛唐環(huán)保,正是在第一輪以舊換新政策時進入了廢家電拆解行業(yè),并在2011年3月,開始進行廢舊家電拆解。
據浙江盛唐環(huán)??萍加邢薰究偨浝韽娨憬榻B,2009年,浙江省根據國家出臺的以舊換新政策,制定了統(tǒng)一的廢舊家電收購價格,同時劃定區(qū)域范圍,區(qū)域內所產生的廢舊家電只能在指定拆解工廠進行處理。在此基礎上,給予回收、拆解等各環(huán)節(jié)補貼,保證廢舊家電進入正規(guī)拆解途徑。在貨源和資金的雙重保障下,有40余家企業(yè)進入了拆解行業(yè)。
2008年左右,正是中國家電市場蓬勃發(fā)展的時期,“四機一腦”開始成為每個家庭的必備生活用品。與此同時,中國每年開始淘汰的舊電器數量也數量激增。此時,包括海爾、TCL、格力電器、長虹等眾多家電生產企業(yè)也在此時考慮進入家電拆解行業(yè)。
建立拆解工廠,意味著要通過完全逆向的技術手段,將一臺完整的空調拆分成各類零件。此外,環(huán)保設施也需要大量的投入。以一臺廢舊空調為例,里面的廢油、殘留冷酶、廢棄線路板等危險廢物,如果不進行專門處理和管控,大氣、土壤、地下水都會受到嚴重污染。這些必要的成本投入后,能否帶來收益,在當時都是未知。
一直以來,再生資源回收處理行業(yè)因為長期無序發(fā)展,很難擺脫“臟亂差”的固有印象。此外,行業(yè)利潤較低,落后的產業(yè)形態(tài)很難在城市發(fā)展定位中占據一席之地。
作為空調生產工廠的配套項目,2011年,格力首家再生資源工廠落地寧鄉(xiāng)。而此時,實行了兩年多的“家電以舊換新政策”在2011年12月31日結束。
為促進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,2012年7月,《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征收使用管理辦法》正式實施。通過征收電子電器生產企業(yè)處理基金,用于補貼家電拆解企業(yè)。全國陸續(xù)有109家拆解企業(yè)拿到了廢舊電器處理資質,并享受基金補貼政策。
按照平均價值排序,廢舊家電中,排位第一的是空調,其次是冰箱、洗衣機、電視機和電腦。這是因為廢舊家電是根據拆解后每種原材料的重量進行價值估算??照{中含有大量價值極高的銅等金屬,其他產品則多以塑料為主。拆解后,經過一系列加工,通過磅表測出每種原材料的重量后,才能進入市場進行價格核算。家電回收行業(yè)是名副其實的高風險低收益行業(yè)。
設立基金補貼,一方面是想讓正規(guī)拆解企業(yè)在廢舊家電市場規(guī)模形成前獲得發(fā)展。另一方面也是保證家電從入廠到完成拆解,實現全過程環(huán)境無害化。《廢棄電器電子產品拆解處理情況審核工作指南》成了評估企業(yè)能否獲得補貼的參考標準。
目前拆解工廠所使用的工作指南是2019年更新的,更新調整的內容主要是拆解的具體步驟。除了冰箱拆解采用相對先進的工藝外,其他品類都需要人工完成操作。
與家電拆解工藝受限不同,在格力的高欄港空調生產車間,幾乎全是機器人忙碌的身影。無論是壓縮機、冷凝機的安裝,還是螺絲固定、抽真空、噪聲檢測、成品檢測,空調從生產到出庫的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是自動執(zhí)行,不僅實現了智能制造,也將生產標準帶到了新的高度。
但在目前國內最先進的廢舊家電拆解工廠內,機器并沒有取代人工拆解。
2021年,盛唐環(huán)保因拆解廠址搬遷,投入3億元建設了新的拆解工廠,但因為現行操作指南的緣故,很多可以實現自動化的步驟目前還需要人工完成。
自2012年《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征收使用管理辦法》出臺以后的十幾年時間里,廢電器非法拆解的風險因正規(guī)拆解企業(yè)的出現得到一定遏制,全國回收拆解“四機一腦”總量接近7億臺,但規(guī)范回收拆解率只有四成左右。
但是,2012年開始發(fā)放的維系企業(yè)運轉的資金補貼,在7年后的2019年第一季度之后,一直處于暫停狀態(tài)。
2023年12月20日,《關于停征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有關事項的公告》宣布,自2024年1月1日起停征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。截至2023年12月31日前已處理的廢棄電器電子產品,由中央財政安排資金予以補貼。
今年7月24日,國家發(fā)展改革委、財政部發(fā)布的《關于加力支持大規(guī)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的若干措施》中提到,為落實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資金支持政策。2024年中央財政安排75億元,采取“以獎代補”方式,繼續(xù)支持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工作,促進行業(yè)健康發(fā)展。
8月24日,《商務部等4部門辦公廳關于進一步做好家電以舊換新工作的通知》再次提出,各地要督促家電以舊換新參與企業(yè)將回收的廢家電交與正規(guī)拆解企業(yè)。鼓勵個人消費者和企業(yè)登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部網站,舉報非法拆解廢家電行為。
制度創(chuàng)新的杭州實踐
2018年開始,杭州為規(guī)范再生資源回收行業(yè),印發(fā)《關于推進再生資源回收的實施意見》的通知,提出全市規(guī)范化再生資源回收網點達到2000個;提升建設分揀中心48萬平方米,加快推廣“互聯網+再生資源回收”模式,培育一批年回收規(guī)模1萬噸以上的再生資源回收企業(yè)。
經過5年時間的探索,到2023年底,杭州建立了2767個回收網點,分揀中心面積超過51萬平方米。盡管回收體系建設初步完成,但回收企業(yè)收到的廢舊家電數量并不多。與走街串巷的回收商相比,回收企業(yè)需要投入更多租房、用工、運輸等成本,這也導致可給出的回收價格并不占優(yōu)勢。
在國外一些廢舊電子產品處理渠道成熟的國家,居民處理廢舊家電往往需要付費,并放置指定地點,由專門企業(yè)進行回收,無需擔心最終流向問題。但在我國,因為消費者對廢舊家電殘值期望較高,導致回收流向存在著不可預知性,行業(yè)規(guī)范也存在一定障礙。
我國的物流體系隨著電商產業(yè)得到迅猛發(fā)展,但一直僅有生產端到消費端正向建設,從消費端產生的廢棄物再度集中、分類、打包,作為生產原料送往工廠的反向物流未能同步發(fā)展。在今年的以舊換新政策推動下,更多的企業(yè)開始主動承擔回收責任,建立完整的回收鏈路體系。
今年3月,各地的家電經銷商都在圍繞著如何收舊進行準備。
舊機從消費者家中拆除后,會貼上回收編碼,運到指定銷售網點,攢夠一定數量后,再由回收部門運回總部的物流倉庫。攢夠300套到400套后,統(tǒng)一運往長沙。
珠海的鏈路成本固然可以降低,但在北京等大城市,為了節(jié)約成本,門店也只能在周邊村鎮(zhèn)租用民房進行舊家電暫存,攢夠10臺左右后運往石家莊的拆解工廠進行處理。
針對困擾行業(yè)多年的用地問題,中央決定,指導各地把廢棄物回收設施納入市縣國土空間規(guī)劃,為回收循環(huán)利用提供用地支持。
今年3月,國務院印發(fā)《推動大規(guī)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行動方案》,其中提出,加快制定、修訂一批標準,通過標準的逐步提升推動更新換代常態(tài)化。在積極完善拆解端新標準的同時,完善廢舊產品設備回收網絡,支持建設一批集中分揀處理中心,也成為此輪以舊換新政策的著力點。這些政策的出臺和落實的效果,也決定著我國循環(huán)經濟發(fā)展的成敗。
轉自:央視新聞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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